2024年初去了一趟几乎与世隔绝的”小岛”密克罗尼西亚，岛群内高岛上的各色火山地貌不但塑造了壮丽的自然景观，也孕育了独特的本土文化，令人印象深刻。
大洋洲除澳洲大陆外按地理位置和文化分有三大岛群：美拉尼西亚(Melanesia)、波利尼西亚(Polynesia)和密克罗尼西亚(Micronesia)，按词源的希腊语意思翻译过来是“黑人岛”，”很多岛”，和”小岛”。密克罗尼西亚与其他两个的主要区别是没有大陆岛（所谓“小岛”…），岛民语言均为南岛语系但分属不同语族，且因毗邻亚洲故受其文化影响更甚。岛群内两千多岛屿，东西方向总跨度达到惊人的5000km, 比漠河到三亚的距离还要远，但总陆地面积加起来仅2700平方公里-比太湖稍大。
此行先从东至西乘小有名气的美联航跳岛航班UA154经马绍尔群岛的马朱罗环礁和瓜加林环礁进入密克罗尼西亚联邦的科斯雷岛和波纳佩岛，短暂经停丘克环礁后到关岛，接着额外一趟来回去雅浦岛。本想狠一把将帕劳也带上，但去帕劳票价血贵，航班很少时间难排，故只能作罢。
“高岛”，顾名思义，海拔较高，多为火山岛，土地肥沃。而与之相对的”低岛”则多为珊瑚岛，土地贫瘠，缺地表径流，生存环境较高岛更为恶劣。此程所经的科斯雷、波纳佩、关岛和雅浦岛均为高岛。
波纳佩岛
此行重点自然是波纳佩岛-毕竟是南马杜尔(Nan Madol) 遗址所在。岛屿面积334平方公里，比北京海淀区略小。岛上全是山地，地貌崎岖，基建一般。波纳佩岛气候炎热湿润，也拥有全密克罗尼西亚最高的海拔782米，故降水充沛，瀑布和溪流遍布，物产丰富- 面包果、芋头、香蕉、椰子、淡水鳗鱼、海参、各种海鱼…我们当地向导半开玩笑地说：“若在山里迷路了，死不了的，因为满山随手摘都是吃的。”
说起波纳佩的土产，不得不提卡瓦（波纳佩当地人称之为叫”sakau”，斐济那边的叫法是”kava”）- 是卡瓦醉椒树的根部研磨制成的无酒精传统饮品，口感发麻，有助于放松。首次尝试，未敢太生猛，但麻是真的麻。南太海岛以外，并无此树生长，故恐难以如此体验新鲜卡瓦的魅力。
至于槟榔- 密克罗尼西亚所有岛上男女老少大多是一副槟榔“血口”，跟巴布亚和美拉尼西亚类似。波纳佩岛路边的小店一束一束的槟榔挂着卖，在雅浦岛南部还见到本地人用长竿采摘自家后院槟榔树高处果实。人行道上也时常遍布深浅不一的”口吐芬芳之痕迹“。
我们飞进波纳佩上空后，从空中可见波纳佩岛崎岖的山体和四周的环礁结构。降落前还可见到壮观的Sokehs Rock. 其玄武岩山体东、北、西三侧均为陡坡，坐落在海边，海陆空中均十分显眼。
二战时期日本侵略者的炮台就建在这座玄武岩露头上面- 我们离开波纳佩之前还爬上去了一趟。日军败走后，本地人没钱也没精力去清理，所以一直留存至今，与周边的植被融为一体。
整个南马杜尔遗址也都是岛上的玄武岩建造的。
南马杜尔，是由好几百个人工岛组成、人工运河相互连接、涵盖居住、聚会、交易、宗教祭祀、陵墓等多个功能分区的千年古城遗址，旧译南梅陀。知道这个地方是小时候从一本介绍世界奇观的书上读到的。可能是第一印象深刻，也有可能是当年译者水平高，总觉得“南梅陀”这个名字比“南马杜尔”来的更有美感、更有宗教色彩的神秘感，结合这个遗址本身的特色，在”信”和”达”的基础上，还做到了”雅”。
书中最大那张照片是Nan Dowas人工岛的西南角高墙，现在(2024年)大概长这样：
我们在涨潮时租了艘小船去，这样不仅能看到主要的Nan Dowas的部分，而且还可以环绕外墙看看其余的部分。落潮时去的话，能直接走上Nan Dowas，但其余的部分会太浅，走不了船，就看不到了。从码头出发，一路绕过礁石，很快便进入南马杜尔地界内的运河，再不久，中央Nan Dowas的外墙部分就显露出来。
到达外墙开口的阶梯处后，船家把船停好，我们便可拾级而上。阶梯和步道十分完好，可能那时候的人们从外海也是这么进来的吧。
如今认为Nan Dowas是皇家陵墓所在，但至今已无任何遗物在此。
南马杜尔在岛东南角的潮汐带上，但所用玄武岩棱柱被证明采自岛的西侧，单个可重20-40吨，地基部分的巨型砾石甚至可达80-90吨。现存遗址中的最高处为Nan Dowas的外墙，约8-9米高。
约1000年前一个叫绍德雷尔(Saudeleur)的部落从外岛而来，不久后便建立同名王朝，并筑成南马杜尔作为宗教和行政中心。其社会和阶级制度复杂，贵族和平民居住地严格划分开。至于800-1000年前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岛上是什么样的工匠用什么样的方法能把玄武岩石柱整齐地切割，然后运到岛的另一端并在潮汐带摞成高墙，我们无从知晓。而他们为什么挑在没有淡水而且难打地基的潮汐带建造，城市分区如何相互运作，社会生活细节如何，等等的问题，前人亦没有留下任何的答案。
绍德雷尔王朝高度集权的统治于16世纪因社会动乱和自然环境变化而崩溃，此后南马杜尔便被认为是巫蛊之地，从此逐渐被废弃，直至今日大多波纳佩岛岛民对南马杜尔不感兴趣，不去参观，不会保护，但也不破坏，就任由那建筑群在潮汐带自生自灭。所以造成了一件很奇葩的景象就是，南马杜尔堂堂一朝重镇，荣膺世界文化遗产称号，建筑风格独树一帜，历史价值丰富，但访客寥寥无几，遗址保护的主要威胁是墙上红树的根系和海平面上升，而非人为直接毁坏或过度旅游。
潮水开始回落后不久，我们便要离开Nan Dowas了，不然晚了船就出不去了。整个人工岛聚落的外围，错落有致。由于红树茂密，卫星地图上看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但人工建造的痕迹是很明显的。
回头想想说，如今科技多么多么发达，又上太空又搞AI，但对这个伫立在眼前的、大洋深处客观存在的大型古文明遗址，我们却对他们一无所知，难免有一种略带戏谑的神奇感。
科斯雷岛
科斯雷岛在波纳佩岛往东南方向500km，岛上的勒卢遗迹与波纳佩岛上的南马杜尔很多方面极其类似– 比如都是玄武岩巨石建筑结构，都在潮汐带上，但规模略小于南马杜尔。去勒卢不用坐船或者请向导，在勒卢村里一个小超市买完香蕉，绕道店铺后面，看到写着勒卢遗迹的牌子，直接走进去就可以了。
没有围墙，没有门票，没有涂鸦破坏，也没有其他游客。遗址后面有个小学，所以遗迹里的古石头路每天还在被小朋友们用。
涨潮的时候来，部分道路会被淹，景致也变得有所不同。
入口处有多处古人砸卡瓦的痕迹，往里走还有多处陵墓。高墙上的大树根系看着十分，不知道这些石头墙能坚持多久呢。
科斯雷岛还有一处更鲜为人知的遗迹，叫曼卡遗址(Menka)。曼卡坐落在Yela-Ka森林中，初步估算是1200年前，用途目前认为是民居和聚会的场所。曼卡遗址的建筑风格明显不同于南马杜尔和勒卢，石头虽是玄武岩但多成枕状(pillow basalt)而非柱状(column basalt)。
去往曼卡的路上，向导还带我们看了及其罕见的加罗林榄仁树(当地人称之为”ka tree”)。全世界仅在科斯雷岛和波纳佩岛上有，其中以科斯雷岛上的为典型。树体高大，板根发达，十分奇特壮观。
科斯雷岛世外桃源般的植被有赖于赤道附近的雨林气候和岛上山地海拔的加成，平均年降水5000mm (广州年均降水也就大概1800mm；当然，跟乞拉朋齐这种靠喜马拉雅山加成有年均超两万毫米的降水的地方还是比不了)。我们在科斯雷的时候，每天下午都下雨。不过雨后日落时分的天气就会很好，岛中央当地人称为”睡美人”的山从岛东侧雨后初晴时看，连带前景清澈的泻湖，十分漂亮。
岛上六千人，全是本地人，所操语言与其他所有岛均不相同，但所幸学校亦有母语授课，多年来生育率稳定，所以语言发展情况并不濒危。饮食比波纳佩岛上更朴素，吞拿鱼、香蕉、椰子是本地土产，其余则多需进口了。
由于时间安排关系，这次行程未能丘克岛过夜，就只是下飞机看了一下机场附近。起落时也能看到这个挤进世界前十大环礁的丘克环礁的景致。
关岛
从跨过马里亚纳海沟进入关岛开始，我们便离开了太平洋板块，进入菲律宾板块的范围。太平洋板块跟菲律宾板块的挤压形成了包括马里亚纳海沟在内的连续的海沟带以及从北到南的一系列岛弧：北起日本伊豆和小笠原，往南延伸到塞班和关岛，然后转向西南到雅浦岛和帕劳。科斯雷、波纳佩和丘克这些不在板块边缘的高岛，普遍认为是“岩浆热点”产生的，不同于关岛雅浦岛的板块挤压的成因。而地貌上看，关岛和雅浦岛亦较科斯雷岛等平坦不少，无明显尖峰，气候干燥，降水相对较少。
关岛是美国属地，旅游业主要针对日韩游客和本地美国驻军，杜梦湾沙滩是还不错，但购物饮食什么的切勿期望太高。西班牙从16世纪起殖民关岛，1898年落入美军手中管控至今，可想而知，本土查莫罗人的文化被消灭的差不多了。
查莫罗人说的语言在南岛语系中为独立语支，而查莫罗人也是密克罗尼西亚各本土文化中唯一发展出制陶的。他们所剩无几的文化遗产中，最具代表性的当属拉提石–传统查莫罗吊脚楼民居的底层支撑部分，首府阿加尼亚中心的西班牙广场附近，就专门为8个古老的拉提石围了个小公园。
关岛各地的标识和宣传亦常见其踪影。
雅浦岛
雅浦岛(本地人自称Wa’ab而不是Yap)不属于美联航UA154跳岛的航班路线内，想要去的话需要专门从关岛飞过去。另外一条去雅浦岛的路径是从帕劳坐教会的小飞机去，但感觉大部分人还是从关岛走的：一周两班，都是后半夜飞，私以为是不是没人见过雅浦机场白天的样子[捂脸]。
雅浦岛海里的景致很赞不过我放到另一篇文再细说。此处重点感叹一下雅浦岛的石币和风土人情。原生区块链技术支持下的三足鼎立酋长制社会，世界仅此一家，可谓当代人类文明的活化石。大殖民时期所幸逃过西方列强的洗劫和荼毒，传统文化和社会结构便延续了下来。
网传他们岛上7层种姓，具体探访后未能具体知晓数字之准确性，但主岛上村落之间历史上的确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相互之间结盟关系错综复杂，但绝大多数时候是三派，起到相互制衡的作用。
本地经济封闭性强，即使当代的日常交易开始使用美元，传统的石币仍流通，并在大宗交易上有着无可替代的作用：房产、土地、举办大型庆祝活动或婚礼等。石头是几百年前一直到20世纪初的这段时间中，雅浦岛民用小木船从400公里以外的帕劳的石灰岩洞穴里运过来的，并且经过复杂的打磨和加工。起初能作为货币，就是因为雅浦岛本身的石头不是火成就是变质，是没有石灰岩这些沉积岩的，而他们的先人去到帕劳，看到石灰岩觉得挺好看，就开始往家搬。石币小的差不多半个巴掌大，大的比人都高——重量能有个三四吨的样子。但每块石币价值是取决于从帕劳运送上岛过程的艰难程度以及打磨过程的人力物力，而非石头本身的大小或颜色。
雅浦岛上的语言无书写系统，六千多块石币的所有信息（比如价值、所有权以及变更历史）靠岛民记忆和口述诗歌。历史上唯一一次经济”事故”是一个叫奥基夫的爱尔兰裔美国人在20世纪初用当时香港的现代技术切割了一些石头然后带上岛，造成了一次通货膨胀，结果之后当地人果断决定不再新造石币。因为已有石币即使丢失（比如沉到海底）仍可交易，所以至此以后石币价值总量维持恒定。
由于石币的记账方式是多中心的，交易透明且有公开认证，有人将其称之为最古老的区块链技术。
很多村子里甚至还有石币银行，就这样露天摆好几排。因为石币的信息是记载在诗歌里的，所以没人会去搬或者偷这些石头。
在雅浦第二天我们请酒店前台小哥开车带我们前往Mangyol村的全岛最大的石币银行。Mangyol在岛北侧，要不是本地人带我们去，还去不了，因为在私人村子里。
据研究，Mangyol有72个石币，全岛最多，甚至还有重叠存放的，小哥本身不是这个村的，半开玩笑的说“他们这个村爱炫”。
安居一隅，没有扩张的需求，小农经济自给自足，也不忧心经济坍塌，道家的”小国寡民“，估计便是如此吧。
不错噢！